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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场上平步青云的有两种人:一种是阴险而富有才干的坏蛋;一种就是宽忍而圆通的君子。这两种人有两个共同点,一是韬光养晦,二是八面玲珑。可是苏轼的个性却与这两种品行大相径庭。他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第二名,可谓少年得意。不过,年纪轻轻就和政治纠缠在了一起,对于苏轼并不是什么好事情。苏轼并没有因为自己才华出众而平步青云,而是一生为盛名所累。
宋朝进入残唐五代纷争杀戮的五十年之后,一直没有强盛起来。北方的西夏,契丹,金不断南犯宋朝,为了苟安,儒弱的宋朝不得不屈膝求和,主动向他们奉献大量金银布帛。国库财力大量外流,国内行政松弛泄沓,朝廷经费捉襟见肘。
神宗即位以后锐意改革,这个想法是好的。重用王安石也算是慧眼识人,无奈历朝历代决意改革的始作俑者多数没有好下场,要砸掉多数当权者的饭碗,不管怎么做,大概都会遭到反对的。
王安石这个人脾气执拗异常,被人称作“拗相公”,铁青着脸,一意孤行。他从来不怕得罪人,原来的老朋友没多久就被冷酷铁腕的“拗相公”得罪完毕。虽然朝中十有八九的实力派大臣都反对他,但是雄心万丈的年轻皇帝,一心富国强兵,凡无意变法者一一遭到罢黜。
这样神宗熙宁七年孤零零的王安石被任命为宰相。为了能推进改革,开始排除异己,安插亲信。随后两年,朝中老臣,司马光,范镇,纷纷离朝,新政开始实施。苏轼看出王安石变法有些过激,向朝廷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,结果被外放杭州。三年后,年因为思念在山东济南任职的弟弟苏辙,苏轼请调密州为太守,只为离弟弟近些。
密州是个很穷的县。而且当时官员的薪俸已经减低,来到密州后,苏轼的家境一日不如一日,吃饭穿衣都有些拮据,大大不如以前。这时候,王安石已经被罢黜去职,吕惠卿当权。这个吕某人的人品实在不怎么样,差不多是最为典型的政治小人,王安石相公就前前后后被这个人出卖了两次。唉!没办法。最后王安石相公中了此人最后的一记“忘恩负义”掌,彻底失去了权力。改革伟业毁于ー旦,“拗相公”痛苦得几乎疯掉了。
由吕惠卿执政能好到哪里呢?他修改了新政,而新政带来的混乱依然如故,贫穷的百姓负债累累,孩童死于道边无人掩埋。苏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,每天出城转着掩埋他们的尸体。后来他在给朋友的一封信里还提到,他救了三十多个孩子在家中抚养。
世界真是这样,有人在刨坑,有人在填坑。有的人在哭,也有人在笑。这个世界既陌生又熟悉。其实,我们到底改变过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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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坡在密州写的词中,有两阕《江城子》是最让人喜欢的,一阕是《密州出猎》,另一阕是《记梦》。这两阕词风格迥异,一个豪放,一个婉约;一个在哭,一个在笑。他的心是一条大河,流淌着黑夜,也流淌着白昼。你不得不叹服,就算从他的心中看他的诗词,你捉模到的,仍然不过是一朵浪花。
这是苏轼在密州做官第二年,年的事情。他到常山去祭祀,回来与同僚打猎,获得了不少猎物。苏东坡很高兴,写了这阕词。回来让部下壮士们拍掌顿脚合唱,吹笛击鼓以伴乐。歌声雄壮,很是壮观。
《密州出猎》老夫聊发少年狂。左牵黄,右擎苍。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为报倾城随太守,亲射虎,看孙郎。酒胸酣胸胆尚开张。鬓微霜,又何妨。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。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苏轼的这首词堪比王昌龄的那首“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”《出塞》,全篇都充斥着昂扬的斗志,以豪情壮志著称,满怀报国激情,积极向上。这首词乃有宋一代最好的豪放词之一,后世诸君,怕也只有岳王爷的《满江红怒发冲冠》可与之相提并论。
词中不难看出,苏轼既有文人的风雅情怀,亦有武人杀敌报国的热血之情。一个“狂”字贯穿全篇,亦成了全篇的精髓。比起岳王爷的“愤”来更显的激情。苏轼的狂,不是轻狂,亦不是张狂,而是他的豪放。
苏轼词中的狂:
一、苏轼当时四十岁,正值壮年,不应该说老,却自称“老夫”,又言“聊发”,与“少年”二字形成强烈反差,形象地流露出内心郁积的情绪。此中意味,需要特别体会。他左手牵黄狗,右手擎猎鹰,头戴锦绣的帽子,身披貂皮的外衣,一身猎装,气宇轩昂,何等威武。
“千骑卷平冈”,一“卷”字,突现出太守率领的队伍,势如磅礴倾涛,何等雄壮。全城的百姓也来了,来看他们爱戴的太守行猎,万人空巷。这是怎样一幅声势浩大的行猎图啊,太守倍受鼓舞,气冲斗牛,为了报答百姓随行出猎的厚意,决心亲自射杀老虎,让大家看看孙权当年搏虎的雄心。
据《三国志孙权传》记载:
二十三年十月,权将如吴,亲乘马射虎于凌亭,马为虎伤。权投以双戟,虎却废。常从张世,击以戈、获之。
这就是孙权的射虎经历了。为君者尚且如此威猛,更何况苏轼这样的封建士大夫!
二、上阕写出猎的壮阔场面,豪兴勃发,气势恢宏,表现出作者壮志踌躇的英雄气概,此之谓狂。
三、下阕承前进一步写“老夫”的“狂”态。出猎之际,痛痛快快喝了一顿酒,意兴正浓,胆气更壮,尽管“老夫”老矣,鬓发斑白,又有什么关系!以“老”衬“狂”,更表现出作者壮心未已的英雄本色。
说来也确实令人悲愤,西北区区的西夏国,北宋竟拿它没办法,每年居然送“岁币”给它。宋仁宗宝元元年,党项族首领李元昊建立西夏,自称皇帝,并且率领十万大军,侵扰大宋的延州等地,北宋便开始了与西夏的长期战争。
李元昊称帝,这已是让大宋王朝颜面无存了,居然还敢犯边,此等大逆不道行为激起了北宋朝廷的震怒。面对西夏小国的挑衅行为,大宋震怒归震怒,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呢?
北宋的既定国策乃是以文治武、守内虚外,这致使北宋军队的战斗力犹如儿戏一般,实在是不堪一击。最终在范仲淹等人的防御下,北宋的西北边疆虽归于和平,但和平只是暂时的。
后来宋神宗即位,北宋的西北隐患依然没有彻底解决,西夏小国依然时常骚扰边境。宋神宗之所以重用王安石变法,无非为的是能够富国强兵,在军事上彻底击败西夏,一洗前耻。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,苏轼写下了这首词:
一、一方面想表达自己对于西夏的愤恨之情
二、另一方面也想得到朝廷的重用
这首词算是对大宋的一点安慰,还有这么一个书生惦记着抗击这些咄咄逼人的强敌。一阕小词,一杯浊酒,一腔肝胆,一场哭来一场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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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新法的种种弊端,对百姓的伤害,苏轼不可能置之不理。他上书朝廷,反对新法而遭到新党人物的迫害,被贬黄州。苏轼来到黄州,人生地不熟,只得暂时借住于定惠院。
苏轼的这首词是一首典型的托物言志的词作,作者以孤鸿自比,来表明自己清高自许、藐视流俗的心境。托物言志乃是古代诗人常用的写作手法,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就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诗作《在狱咏蝉》:
《在狱咏蝉》西陆蝉声唱,南冠客思深。不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。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?
诗人以蝉自比,表达了自己高洁的情怀,只可惜“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”。当时的骆宾王因上书触怒了武则天,被捕入狱。原本为了报效朝廷,不想却惹来了牢狱之灾,这让骆宾王情何以堪,故而他在诗中写道“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”。既是对残酷现实的控诉,也是对自己高洁情怀的自勉。苏轼与其可谓是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”。
不过说实话,骆宾王天生一副侠骨,爱管闲事、爱打抱不平,如此喜欢折腾,其牢狱之灾当是在情理之中的。与骆宾王具有类似性格的苏轼与其可谓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”。
根据词中的意思来看,这首词当是苏轼初贬黄州时的作品,词中不见有丝毫的“自我反省”,有的则是那种孤寂冷清的格调。世无知音赏,孤苦难耐,让作者情何以堪。于是,作者越发放纵自己了,既然不被世人理解,那我愿意恪守自己的内心ー一“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”。作者写孤鸿幽恨,惊恐不已,在寒枝间飞来飞去,栋尽寒枝终不肯栖息,只好落宿于寂寞荒冷的沙洲之上,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。
既然选择孤独,那就不能随波逐流。这首词的境界,正如黄庭坚所说:
语意高妙,似非吃烟火食人语,非胸中有万卷书,笔下无一点尘俗气,孰能至此!
作为“苏门四学士”之一的黄庭坚,他是懂恩师的。苏轼虽说豁达乐观,但面对刚刚被贬的现实,其内心深处还是伤痕累累的,因此,只能自已躲在寂静处独自疗伤,不希望别人来怜悯。这样的作品写出来自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。
作为刚到黄州时的词作,我们可以看出苏轼内心的紊乱。可正是在黄州,苏轼开始了自我反省,形成了自己豁达乐观的性情以及超然处世的人生哲学:
《定风波》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而任平生。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睛。
单从这首《定风波》,我们就可看出,苏轼解脱了。对于作者以孤鸿自比,这不是唯一的一次,苏轼曾有诗云:“人似秋鸿来有信,去如春梦了无痕。”比喻人生来去如鸿雁,代代往复,生生不已。但一个人的经历又像春梦一样,去而无踪,难以追怀,这也正是苏轼的才学气度、思想的体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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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轼从《江城子密州出猎》到《定风波》的性格变化:
一、《江城子密州出猎》苏轼虽然在词中称自己是老夫,却丝毫不失豪情,一心想要为大宋出力,渴望得到朝廷重用。“会当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”可谓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”,满腔热血,积极的态度令人敬仰。
二、《定风波》中苏轼在一次次的风波中饱受摧残,性格的棱角渐渐磨平: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是全词点睛之笔,说出了词人所获得的顿悟和启示:自然界的雨晴既属寻常,毫无差别,社会人生中的政治风云、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?儒家的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与佛家万事皆空起了作用,剩下的只有豁达与乐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