淳熙八年(年),辛弃疾遭到弹劾,被罢免官职。辛弃疾回到江西上饶,开始了他此后近二十年的闲居生活。在这二十年间,辛弃疾也并非一直都是闲居田园,他心系天下,依然想上战场杀敌,所以在此期间,他先后两次出仕,担任福建提点刑狱和福建安抚使,可惜他的建议都得不到回复,最后还是罢官回上饶。
绍熙三年(年)冬天,宋光宗召辛弃疾入京,好友陈端仁为他设宴送行,在席上,辛弃疾有感这些年的遭遇,写下了这首《水调歌头》:
长恨复长恨,裁作短歌行。何人为我楚舞,听我楚狂声?余既滋兰九畹,又树蕙之百亩,秋菊更餐英。门外沧浪水,可以濯吾缨。
一杯酒,问何似,身后名。人间万事,毫发常重泰山轻。悲莫悲生离别,乐莫乐新相识,儿女古今情。富贵非吾事,归与白鸥盟。
图片来源于网络心中怨恨绵绵无绝期,只好把它写成一曲短歌行。有人能为我跳舞,解我心忧,我的狂歌又有谁听?我种植了九畹兰芝草,它们枝叶丰茂;我还种了百亩蕙草,它们香气云蒸;我还要咀嚼那秋菊的花瓣。门外的沧浪之水清澈无比,我要用它来洗涤我的帽缨。
有人问,一杯酒和身后名相比怎样?世间的人,常把毛发看得比泰山还重,是非黑白仿佛都颠倒过来了。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,快乐的事中没有什么能比结识新朋友更快乐的了,这是从古到今的儿女本性。追求王权富贵并不是我的志向,我还是想归隐山林与白鹭鸥鸟结为盟友。
写这首词的时候,辛弃疾正担任福建提点刑狱,他原本以为可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,可是,他上任后的种种努力却受到上司的掣肘,他提出的“经界盐钞”也未被朝廷采用。他心灰意冷,看透了朝廷主和派的人,所以即使此时宋光宗召他回京,他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。在这首词中,我们看到的是辛弃疾的心灰意冷,看到的是他的壮志未酬,想要归隐的意愿。
图片来源于网络“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不绝期”,这是白居易《长恨歌》中写的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。在辛弃疾的心中,“国恨”才是最重要的,不能收复故土的怨愤才是无穷无尽。而这种怨恨,更是无人理解,“无人为他歌舞,听他狂声”,一个“狂”字,看出他一人,傲视众人,睥睨天下的气势。
在直抒胸臆后,辛弃疾借用屈原《离骚》中的诗句“余既滋兰之九畹,又树蕙之百亩”“朝饮木兰之堕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,来表达自己的高洁品格。屈原在被流放后,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那份高尚的情操,辛弃疾也如屈原一样,即是被毁谤、陷害,也绝不和投降派同流合污。屈原在被放逐后,高歌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”,而渔父却劝他要“与世推移”,不要自讨苦吃,屈原自然是不会同意的,渔父只好驾舟而去,走时还唱“沧浪之水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清水洗缨,浊水洗足,这是辛弃疾在进一步告诫自己,清水浊水要分清楚,不能然然可可,要刚正清高。
图片来源于网络“一杯酒”、“身后名”,这是《世说新语》中的典故,张季鹰放任不拘,有人就问他:“卿乃可纵适一时,独不为身后名耶?”张季鹰回答到:“使我有身后名,不如即时一杯酒。”辛弃疾在他的《破阵子》中道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”,这才是真正的辛弃疾的豪情壮志。在这首《水调歌头》中,借用的张季鹰的典故,那是他的牢骚,是他饱受排挤之后的,明白壮志难酬、理想难以实现的失望。而这一切,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南宋朝廷的求和政策,辛弃疾认为他们是本末倒置,偏安一隅,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。“悲莫悲生离别,乐莫乐新相识,儿女古今情”,这里又是用来屈原的诗句,恨离别、乐新识,只是古往今来的人之常情,这里辛弃疾应该是内心平静了下来,开始和好友陈端仁道别了。最后“富贵非吾事,归与白鸥盟”,这是辛弃疾再次表达自己归隐的愿望,宁可与鸥鸟为友,也不和朝廷投降派的人同流合污。
其实,早在辛弃疾刚到上饶隐居时,就写过一首《水调歌头盟鸥》了,里面也用了鸥鸟的典故,表示要和鸥鸟结盟,实则也是抒发壮志难酬的孤愤之情。
图片来源于网络(“我本楚狂人,凤歌笑孔丘”,这是我读了辛弃疾这首词后想起的第一首诗,那是李白的《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》中的诗句,是李白晚年的作品,是李白政治理想破灭后,想要寄情山水的心境。“楚狂”是指春秋时期的楚国人陆通,他因不满楚昭王的政治,佯狂不仕,时人谓之“楚狂”。孔子到楚国的时候,陆通到他的门前唱歌:“凤兮凤兮,何德之衰……”劝孔不要做官,以免惹祸。这里,李白以陆通自比,表现对政治的不满,而要像楚狂那样游览名山过隐居的生活。)
再回到我们的这首词,虽然这是一首离别词,但全篇却没有哀怨凄楚,有的只是辛弃疾的悲愤。《云韶集》称这首词是“一片幽郁、不可遏抑”、“笔力恣肆,声情激越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