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树村是戴云山脉脚下依偎的一个小山村。村小,人口不多,不上千。村里杂姓,最多的族姓人口数柳姓,也不过一两百人。偏就村里的“当家人”还就不是姓柳的,姓徐,在村里也是个小姓。徐支书从六十年代末起当支书,那时他刚从部队复员回来;一当就当了快二十年,直到分田单干时才卸任。
其实,老支书文化水平并不高。肚子仅有的墨水,还是在部队时积攒下的。譬如说,队里经常组织*治学习,他会把报纸上的要人名字念错。人家说某某某,还有某某某“和”某某,结果他就把最后一人名字理解成是“和某某”,还说这个“和姓”倒是很少见噢……结果就闹了很多笑话。支书一气之下,让会计念报;谁知会计也是“半桶水”,记个帐还行,念起报“吭哧吭哧”半天,让人听了难受要死。支书没辄,一抠头,骂妈的个吧子,让小学校里的校长来念。就此,念报纸学习成了小学校长的“义务工”,大家都说校长水平高,普通话念得平,大家听得懂。其实,那时的校长也就是个民办教师,小学校统共两三个老师,四五十个学生。
那时,人多地少,粮食产量不高。每年到公粮任务下达时,各队队长都是叫苦连天,阴着脸。老支书叼着“喇叭筒”纸烟,裤管高一脚浅一脚在大队部院里团团转。公社*委秘书是他同一批当兵的战友,他在电话里拼命说好话,一定要战友下乡来一趟;说是有一个“积肥”标兵破了记录,保准可以上县里典型。于是,他战友屁颠屁颠骑着单车就来了。晚上,自然就留在支书家吃饭。徐支书不管三七二十一,把他老婆喂养的下蛋母鸡让人宰了,下酒。酒是村里供销部卖的散装地瓜烧,支书叫上大队长、会计和妇女主任。妇女主任酒量不行,但有时也能唬一两下。当然,关键是这个战友,公社的*委秘书喜欢跟女干部斗酒。徐支书暗地放出话了,今晚必须放倒他!妇女主任面露难色,支书说:你放心,我已经让你老公晚上在我家门口接你,大胆喝!
结果,那天晚上,起先还豪情万丈的*委秘书,第三轮开始已经舌头发硬,支书弄了一张报告来,他看没看就龙飞凤舞签上名。支书麻利收好,把剩下的半斤酒匀了,结果没多久老战友就喝趴了,在支书家里昏沉沉睡了一夜。第二天起来要回公社上班,支书亮出昨晚上的报告,白纸黑字要交到公社*委,减除公粮任务五十担。老战友看,自己大名签着,就骂徐支书鸡贼,给老战友下套。一把抓过撕碎,说好啦好啦,我负责找公社领导说,你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。徐支书哈哈笑着,顺手塞了两包“水仙”纸烟给老战友。当年秋季,村里征粮任务减了五十担,一口多分五斤,大的家庭多分了上百斤的口粮。
徐支书脾气不好,火爆爱骂人。有时在气头上控不住,一点就着。村里有个小伙子不知为何,在出工修水库时与邻近村山楼人发生争执,把人给打了,溜回了家。
没想到,那天晚上八点多九点,山楼村人三四十号人点着火把打着手电筒,杀气腾腾打到村里这个小伙子家里,堵在他家一阵狠揍。民兵营长急吼吼赶到支书家里报信。老支书骂了句妈的个吧子,人家都进村打上门了,你说怎么办?!我酒喝多了,睏了……你们爱干嘛就干嘛!民兵营长自然会意,暗示村里的“二赖子”敲锣,一下子集中百把人;他自己悄悄躲开了;村里几个楞头青挑头,操家伙就赶了过去。结果把那些气势嚣张的外村人打个落花流水,狼狈而逃。第二天,公社派公安特派员来调查这场“械斗”,支书说酒醉了在睡觉,你没闻我今天早上还有酒味呢!听说昨晚上来了一帮烂仔要打家劫舍,村里小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这有什么好说的?!特派员很恼火,说是要查出背后主谋,报公社严肃处理。忙乎了半天,邻村大队干部理亏,哑巴吃*连说不出,这事也就不了了之。
那时运动频繁,天天把“四类分子”整来批斗。老支书见公社来人,预先让“二赖子”通知村里的“四类”对象,装模作样“斗”一“斗”。末了,把人送回,叔呵伯呵叫着,卷上根“喇叭筒”让这几个人抽抽……造反派要求把这些“坏分子”押去水库工地改造,支书不同意。说是我们队多派几个去,这村里的厕所和小学校的卫生他们管着,去了全村不是要臭气冲天吗?拖了一段,也就没了声息。那些“四类”都七老八十,整去工地干活,没准就回不来了。
七十年代末,要分田单干了。老支书年龄大了,退了下来;跟接替他的民兵营长说,这是好*策,咱队要带头干。结果,其他大队干部还在发牢骚讲怪话,在犹豫观望中拖了一年。柳树村第一年下来,家家户户翻了身。
可怜的是老支书,分了三四亩地。儿子在部队当兵,儿媳妇又在坐月子,老两口赤膊上阵,累个半死。
不过,才过两天。当第三天老支书佝偻着腰再去割稻子时,发现田里的稻子已整整齐齐堆成堆,躺倒一片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