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算起来,爷爷离开已经十九个年头了,恐怕他老人家怎么都不会想到,我们如今的生活就是他去世时口口声声念叨的大好光景:人们不用再忍饥挨饿,生活窘迫;田里的庄稼不用再看天吃饭,缺水干旱;农民也不用再起早贪黑,没个收成;孩子也不用再受家庭的拖累,求学无门,没有文化。
对,这就是爷爷盼望着过上的好日子,简单,却又无比实在。
这些年来,可能是因为太想念的缘故吧,我梦到过爷爷很多次,梦里的他和在世时一般模样。在梦里,有时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种着两棵枣树的院落,有时又是走在了充满现代气息的街道,梦里似乎将家乡的巨大变化告诉了他,又似乎只是听爷爷讲我怎么都听不厌的故事,梦里,老人家会笑着点头,一如去世前那般慈祥。
在我的记忆中,爷爷是慈祥,也是和蔼可亲的。但是对于父亲而言,爷爷对他就过于严厉了些。小时候不太懂爷爷为什么总是训斥父亲而对我百依百顺,长大了才知道这就是人们所谓的隔辈亲。
但是,更深层次的原因,在我也当了父亲后才骤然明了,因为那也是爱,是爷爷担心父亲走上歪路,不思进取的教导方式,严管也是厚爱。这点,父亲也知道,所以每每提及去世的爷爷,他就有些后悔年轻时对爷爷冲撞。
“那会儿家里穷,因为弟兄多分家早,你爷你奶他们省吃俭用,还要贴补几个不成器的孩子,吃了老多苦。有一年,村里给你爷送了些白面,那会你妈还在月子里,他自己舍不得吃,连夜送了过来,现在家里啥都有了,你爷却走了,他一天福都没享……”每每提及爷爷,父亲的言语中总是充满愧疚和伤感。
是的,父亲的话打开了我久远的记忆。小时候,爷爷给我讲得最多的,就是他年轻时的种种。其实人与人是相通的,上了年纪就会喜欢回忆,而回忆最多的,就是自己年轻时的岁月。爷爷亦是如此。
爷爷是个老*员,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游击队,打过土匪,我小时候,还把玩过爷爷珍藏的那把驳壳枪,虽然后来上交了,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将爷爷当成了心目中的英雄。而爷爷,在村里也很有威望,但除了讲述他那段光荣的岁月,最多的,就是讲刚建国时的贫穷。
在爷爷的讲述中,那时的日子过得十分贫苦,因为老家瓦岗的是岗地,粮食欠收,村里人口又多,所以每年收粮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吃光,用爷爷的话说就是地主放到这儿家里都不会有什么余粮。
但人不能忍饥挨饿,粮食吃完了,就吃地窖里的红薯,等红薯吃完了,就开始吃野菜和树皮。每每讲到这些,爷爷总是感叹,那会儿村里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,树皮都被吃了,凄凉得很,命薄饿死的也大有人在,我二爷爷就是如此。
但是在苦日子里,爷爷他们并没有灰心丧气,而是咬牙坚持着,在黑暗中坚守着,他相信,共产*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出困境,因为那个年代,是*给了农民一个盼头,也给了国家新的希望,所以这些,成为了爷爷坚持下来的底气,也成为了他坚持入*和加入游击队的初心。
爷爷没有失望,到了父亲那辈儿,虽然依旧贫困,但再也不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,人们也能够自给自足,用爷爷的话说,在看到村里道路两边泛绿的草木枝叶,看到人们不再饿得面*肌瘦、满脸菜色,看到长势好的萝卜白菜,就看到了越来越好的希望。
那会儿,每当爷爷说到这里,父亲就会接着给我讲他幼年时的事情,说是会跟在羊的后面,背个筐子,拿个夹子捡羊粪,会替别人家里放牛、放羊,虽然上学还相对奢侈,但却不用再挨饿,甚至偶尔也能开开荤,吃上肉,每当那阵儿,他和小叔他们就会兴奋个好几天。
对爷爷和父亲说的那种苦,我体验不到,因为我出生的80年代,国家已经开始慢慢走上改革开放的道路。记忆中虽然小时候也挺清苦,但是跟他们一比,宛如活在蜜罐中一般,有可以偶尔吃到的鸡蛋,能够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上课学习知识,寒暑假不用再像父辈一样操心生计的事,可以肆意地跟着小伙伴疯跑胡闹。
再大一些,生活更好了,也看到了电视机,知道了祖国的辽阔,它不只是我们小小乡镇、县城的一隅,而是真真正正的万里河山,电视里那外面精彩的世界令人向往。记得我初中毕业,非要南下打工,走之前,拉着爷爷的手,百般不舍,却豪情万丈地告诉老人家:“爷爷,我去广东了,等我赚了钱,带你去旅游,坐飞机,让你看看咱祖国的大好河山!”
当时爷爷只是宠溺地拍了拍我的脑袋,在我踏上列车前叮嘱一般告诉我:“娃子,男儿志在四方,出去看看也好,增加些阅历也算长了本事。但是你记住,你们今天好生活的来之不易,不管是上学还是打工,都要让自己变成有用的人,要是有机会,就入*,这比带我坐飞机还要让爷爷高兴……”
当时的我无法理解爷爷的淳淳教导,那会儿的心,早已经在列车没有开动之前就飞到了广东的花花世界,向往着自己成为命运的主角,走向灿烂绚丽的人生。直到我在广东,听到爷爷病逝的消息。
那一年,我因为非典疫情不能归来参加爷爷的葬礼。那一天,我跑到了顶楼,对着家乡的方向,不停地叩头,眼泪也像断了线一般从眼眶滑落。额头传来的阵阵疼痛却缓解不了内心的疼,我心目中的英雄,就这么离开了我的世界,那个站得笔直,走路虎虎生风,一辈子没有弯腰低头的老*员,就这么走完了他的一生。
终究,我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,带他坐上想坐的火车。疫情结束后,我回到了家中,在父亲的陪伴下,我到了他老人家的坟前,那天的我没有哭,只是默默地看着坟包,脑海中,浮现的却全是爷爷的音容笑貌。父亲告诉我,爷爷去世前受了不少苦,却一声疼都没喊,离开前,用那布满茧子的手拉着他,说这辈子值了。
我不知道爷爷走时有没有遗憾,遗憾他喜爱的孙孙没有在跟前送他一程、遗憾没有看到我们的国家更加繁荣富强、遗憾没有看到我结婚生子、遗憾没有当够他老人家的*员。但我却想告诉他,他的孙子像他期望的那样成为了光荣的*员,有了妻子和孩子,还在县城买了房子。告诉他如今生活的富足和人们幸福的模样,告诉他我们的家乡盖起了飞机场,以后不用出远门就可以坐到飞机。
对爷爷,我好像很多很多话要说,却又有许多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如今,父亲成为了爷爷,他又如爷爷叮嘱他一般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工作要尽心,生活要乐观。我的儿子活泼开朗,在教育和玩乐设施齐全的幼儿园里,享受着最美的童年时光,我们的祖孙三代,犹如时光的轮回一般,却不复最初时的模样。
时光荏苒,转眼间便到了共产*建*周年,不知爷爷在时光长河中可曾看到,如今的*旗飘扬在祖国的大好河山,*徽灼灼生光,为人民群众指引着幸福方向,我想他看到了,他也一定为身为一名*员而光荣和自豪。
我想,在下一个十年,在下下个十年,当我随岁月的脚步走上”爷爷“这个岗位的时候,我们伟大的祖国,一定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,实现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。而那一天,我一定会欣慰且自豪地跟儿子、孙辈,讲述我爷爷的红色故事和艰苦时光,讲述那时代的变迁和奋进之路,也讲述那故事中的爱和希望。